□张秀英

环城东路解放路口，走路时既要望向前方，有时也需留意脚下。低头看脚的工夫，我瞧见了一棵小树苗。树苗高约五十厘米，枝干细如小指，几片叶子围着茎秆依次舒展，叶色黄绿，透着几分稚嫩。细细数来，共六片。正是这六片叶子，让我断定：这是棵桑树苗。早年在老家，见惯了桑树——桑树叶呈卵形，叶梢急尖，叶尾圆润，叶缘是粗钝的锯齿状，叶面光滑无茸毛，叶背沿叶脉却疏疏生着些细毛。

这里是马路边，一排香樟作为行道树整齐排列。桑树苗扎根的地方，离香樟树的树根不足三十厘米。绿化工人为保证香樟树正常生长，在其根部铺了镂空的水泥预制板，这桑树苗大抵是“无心插柳”，恰巧落在了水泥板的镂空缝隙里。我先左右看了看：左手边是车来车往的马路，右手边是小区的围墙；又向前走了几十米，再折回来向后走几十米，反复查看后确认，这附近没有第二棵桑树。

我恍然明白，这是一棵落单的苗儿。这情景忽然让我想起自己——小时候出门玩耍，在兴高采烈地打量外面世界的同时，常会在某个时刻、某个角落歇脚，或是在某片场地玩乐，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母亲的视线。但玩够了，总能循着记忆回到母亲身边；真正意义上的“离开”，终究是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以后。可这小桑树尚未成材，它的“母亲”又在哪儿呢？

我知道，许多植物靠飞絮传播种子，比如蒲公英、飞蓬草，或是杨树、柳树这类，但桑树并非如此。桑树的繁殖，要么是剪取枝条扦插，要么是成熟的桑葚落地后，籽儿在土里发芽出苗。可这儿是马路边、香樟树下，绝不会有人特意来扦插或播种桑苗，我暗自思忖。

此时是午后三点，烈日灼灼，气温居高不下。人站久了，眼前便有些发晃，热汗也顺着脸颊往下淌。小桑树的枝干那样细，根系想来也没扎多深，我不禁为它的耐受能力担忧起来。但转念一想，这小树苗既然能在这般环境里扎根生长，定然能吃苦，也有着独自挺立的韧劲。当然，我也盼着能有人留意到它，好好照料它。同时，我也坚信自己的判断：那棵成年的桑树，一定就在小桑树不远处。

一阵风迎面吹来，似乎是从围墙里钻出来的，瞬间让人神清气爽。顺着风的方向望去，我的眼睛忽然一亮——围墙里竟有一棵桑树！忙快步走近几步，隔着围墙的镂空窗仔细打量。

那桑树其实不算高大，只比围墙高出半米左右。它长在两棵棕榈树中间，宽大的棕榈叶层层叠叠，挡住了大部分视线。人站在围墙外，若不特意去寻，根本难觅它的踪影。此刻，我清晰地看见，桑树上两根最高的枝丫，正借着风势，努力从棕榈树的缝隙里探出身来，伸到了围墙外头。风动，枝丫便轻轻摆一摆，随后又慢慢回到原处；风再次吹过，枝丫又跟着摆动，一遍又一遍，仿佛不知疲倦。

我终于懂了：曾在某个时刻，桑树“母亲”借着风力，将成熟的籽儿送出了围墙，让小桑树在墙外的天地里自由生长。在桑树母亲的生命里，小桑树的生根、发芽、长大，或许也是一场无声的生命接力——这份延续，它定然是欢喜的。